◎微風細雨
洗文蛤的婦人
文/葉宣哲
在這百年老街的轉角,婦人坐在家門口,矮凳邊圍繞著幾大盆浸水的文蛤。婦人左手捧著紅色小塑膠盆,右手拿起勺子,一勺舀起大臉盆中的文蛤,往上甩了兩下然後倒下,文蛤一顆一顆地掉在左手的小盆中,堅硬的外殼打在塑膠盆,發出咚咚的聲音。
她是那樣的專注,一勺一勺地舀起,而後咚咚地倒下,遊客路過總會好奇地佇足片刻。
「為什麼要這樣做呢?」遊客問。
「這樣可以篩選出不好的文蛤。壞掉的文蛤經過碰撞就會打開,沙子吐了出來,小盆子底面就會沾有黑黑的沙子。這樣就知道有壞文蛤了,可以找出來。」 這樣的過程,一天要重覆好多次。頭髮已經灰白的她,已經做了多少次了呢?
「沒好好地找,一顆壞文蛤便會壞了一鍋湯。」婦人一面說著一面將壞文蛤丟進旁邊的垃圾桶。
日子就在這種不慌不忙的咚咚聲中過了。
攝影家常會捕捉她的身影,在幾大盆文蛤圍繞中,在百年老街的背景中。
或許一百年後,她會是牆上的懷舊照片,那不知名的人物,在洗文蛤的特寫。
百年後的側影,「洗文蛤的婦人」仍然存在,但那時攝影家已經不知道哪裡去了。
在人群的縫隙中,她發現了陳醫師。
「陳醫師,看病也是這樣,細心地找,找出不好的。對不對?」
在人群中被認出,陳醫師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。婦人看的是文蛤的病,醫師看的是人的病,不過有時候陳醫師並沒有那麼專注,是職業疲勞吧?還是惱人的意念多?從聽診器的那端,陳醫師常常聽到遠方爭執的聲音。
在擾攘的人聲中,婦人沉靜地洗文蛤,時間宛如定格了一般,定格在婦人的側影。
幾天後,陳醫師又漫步到老街來,向晚時分,沒有遊客的老街一片寂靜,除了間歇性叮叮咚咚的洗蛤聲。
「陳醫師,真有閒喔!我真羨慕你當醫生,涼涼的過日子,下輩子我要努力讀書,做我這種職業真辛苦!」
婦人旁邊有個國中模樣的小女生也在幫忙洗文蛤,手腳很俐落,勺子往上甩兩下,小眼睛瞥了一下勺子內的文蛤,不必倒進桶就可直接篩撿出壞文蛤。
陳醫師覺得有些訝異,本以為她樂於工作。人總是在比較中生活,婦人在意的是經濟問題,生活壓力大需為孩子掙書本、掙飯錢,陳醫師在意的是文學創作,有時他也會覺得沮喪,李昂十六歲就寫出『花季』,芥川,三島雖然中年早逝,但已寫出千古文章,陳醫師年過半百還在虛擲歲月。
即使全心全力寫文章恐怕也寫不出個什麼來,基因決定一切,這是這幾年來的心得。
然而,就當作一種興趣一種洗滌心靈的工具吧!不要患得患失,當作是生活的一部份,樂在其中就好。
歲月的痕跡,寫在隔壁老屋褪色的磚牆上,寫在斑剝的窗牖之間,粉紅色的日日春在一人高的圍牆上迎風搖曳,野草和不知名的黃色小花長在屋頂的破瓦邊,奮力的迎向天空,而那鳥榕枝葉茂密,突破矮屋的屋頂約有二、三層樓高,年久失修的老屋却是吸引遊客留連拍照的景點。
和老街其他著名的景物一樣,老屋、野草、野花都有它們面臨的困境,但是
也都有它們存在的價值呀!想到這裡心裏舒服許多,陳醫師欣欣然地走入怡古齋邊的小巷,留下漸遠的洗蛤聲。〈作者為醫師,長期致力於環境保護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