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鹿溪園地
禾黑瓜厚籽 文/葉宣哲
「禾黑瓜瓜厚籽……」小時候常聽阿公講的一句話，不知道是什麼意思。中學時讀生物，知道了物競天擇，更加疑惑：籽多不是會繁衍更多子孫？為什麼叫禾黑瓜(不好的瓜)厚籽？
陳醫師的診所在小鎮馬路旁的三角窗，是停車場到天后宮必經之地。假日遊客多，於是就有好多攤販聚集。賣蓮霧、大腸包小腸、糖葫蘆、帽子、玩具、女生小首飾、烤鳥蛋、煎山藥餅的，總共有七、八種攤販圍繞診所。因為旅客來時順向，下午又不會西曬，所以每一攤都擠到這邊來。日子久了，互相都有默契，假日前一晚就來佔位置，顧守地盤好做生意。陳醫師特地在牆外種植綠色植物，一方面可以防止日曬，一方面可以增添環境美觀。為了讓它們長得好，陳醫師每天澆水，而且每星期固定施肥。肥料是以果皮菜葉等廚餘製成的有機肥，會有些味道，如果放比較多天沒使用完，味道會更強烈。
有一天，陳醫師在看診時，突然聽到唸經聲，很流利的女聲。陳醫師納悶：附近應該沒有人過世呀？為何會有誦經聲從窗外傳來？而且感覺很近。從小，在龍山寺旁長大，早晚課的經文都很耳熟，聽起來，唸的應該是大悲咒。
「咦！」好像聽見有熟悉的語詞夾雜在裡面。
「車號FB888，紅色TOYOTA的車子……」
(嗯！有些熟悉。)
「住在中山路XX號的陳先生……」
(咦！那不是我嗎？)
「你的車子不要停在這裡。菩薩保佑，阿彌陀佛。」
「靠夭！」這不是針對他來，唸給他聽的嗎？
原來陳醫師在假日前忘了移車，車子佔了她的攤位。
「進來打個招呼不就好了，唸經，嚇死人喔！」陳醫師心裏雖然抱怨，但忙著看診也無暇理會。
這一天，陳醫師又聽到誦經聲。誦完經後傳來高八度音的女聲：「就是那麼故意，車子停那麼久不開走，這輛白色的車子真糟蹋人，害咱這歹命人，沒法做生意。」「我每天去龍山寺唸晚課。人啊，要存好心，做好事，說好話……最重要的是，要讀好書，做好人。」
後面「做好人」的聲量提特別高，深怕幾公里外的人沒聽見。「嘛丟愛同情我們這些可憐的人。」
原來是陳醫師的兒子載孫子回來，暫停一下，車子停在她擺攤的的位置。也真為難，如果車子停太遠，提著那麼重的嬰兒籃，吃不消，就停在自己家樓下馬路邊。
果不其然，陳醫師再度聽到「示警」的誦經聲，當下心中不悅，對著正看診的老者抱怨起來。
「你評評理，又不是家裡有事幹嘛當街唸經。馬路邊是公共空間，偶而停個車也需這樣。」
「是啊！路是大家的。」老者點點頭。
「時常為了不影響他們擺攤而去停收費停車場。收費停車場在兩百公尺外，也是不方便，停一次要花五十元。而停車場老闆也不喜歡我去停，說會影響翻車率。」陳醫師有點無奈地說。
「翻..車..？」老者有點困惑：「我雖然年紀大些，有聽說翻桌率，但是，你說翻車率是…？」
「老闆說停一次五十元不計時，停一整天也只賺你五十元，不划算！車子要來來去去，停車場才有利潤。」
「喔！原來如此。」
「我也是儘量幫忙，讓他們可以在診所附近擺攤做生意。但，總不能三天兩頭就來唸經……兒子帶孫子剛回來，就這樣急著趕人。」
陳醫師想起患者來看病時，往往會反應無處停車：「醫師，能不能我先看診？他們要我停車時間短一點，不要妨礙他們的生意。」
連患者停個摩托車都會生事，有那麼多話可說？陳醫師嘀嘀咕咕：「要唸經是自己信仰的自由，要做好人是個人的修養。但是，別人沒有符合自己心意也不一定是壞人，也不必故意說給所有人聽……」
看到陳醫師激動的說個不停，老者聽了笑笑：「你在診所看診涼涼地過日子，他們在外頭風吹雨打，夏天熱騰騰、冬天冷颼颼，日子過的辛苦。飽人不知餓人饑，你是『有』跟『無』的人計較。相罵無好話，禾黑瓜厚籽……」
「啥？」
「禾黑瓜厚籽，禾黑人厚言語」
陳醫師趕緊閉嘴，心想「是說偶嗎？。」
過了幾天，陳醫師想起這件事，仍忿忿不平：
「不行，還是要給妳一點顏色瞧瞧。」
星期六一大早，陳醫師在牆外的植栽灑上有機肥，而且故意選了幾天前加入過期雞蛋的那桶肥料，產生的臭味不只路過行人掩鼻，連下風處的鄰居都為之側目。
這時一對情侶進診所看診，女友坐下後，鼻子動一動、聞一聞，懷疑是否嗅覺異常。陪在一旁的男友，也看看腳邊，再抬起腳看看腳下，似乎在檢查鞋子有沒有沾到狗大便。陳醫師忍住不笑，沒有告訴他們異味的來源。心底暗自高興：「哼！臭死妳，看唸經有沒有辦法幫妳除臭。」
沒想到，臭味之重連樓上的妻子都聞風而來，抗議：「啊你施個肥味道都飄進來，一個診所弄到都是臭味，真不衛生，這樣患者怎敢上門？」陳醫師想想，也對吼，何必這樣，事情傳出去也不好聽，做人還是要厚道點，選在星期日晚上時施肥，而且選用味道不濃的肥料吧。
雖然陳醫師不唸經，但是女攤商「人啊，要存好心，做好事……。」這句話，倒是聽進去了。〈作者為醫師，長期致力於環境保護〉
